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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1 17:45:11     来源 : 哔哩哔哩

引言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并非是偶然不存在,而是「偶然」本就是一种必然。


【资料图】

「相信就存在」——因为相信所以存在;只有相信才能存在。

这是生于世间的故事,亦是无法逃避的宿命。

——知至始终亦难以为知,是其非众生须悟之道。

0 明昀

张子建拿着柴刀,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婴儿;尚在襁褓中的张明昀眼神却无比澄澈,只是凝视着眼前的父亲,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在刀刃即将挥至婴儿的脖颈时,一道雷光突兀闪过,将柴刀直接弹飞到墙上,以至于一半都砍进了墙里。张子建在空爆的巨响中揉了揉发麻的右手,抬眼看去时,吴为已将婴儿抱在怀中,紧接着便是泛着闪烁电弧的缆线与匕首向张子建袭来。

“住手!”千钧一发中,俞佳文的锁链从一旁将缆线与匕首缠住,旋即各归原主。吴为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眼角挑了挑。

“要收拾这两个废物也只是顺手,既然你执意要救下来,那便如你所愿?反正我的目的只是他而已。告辞。”

俞佳文的锁链业已向吴为飞去,然而却只在一阵轰鸣声中落空,怀抱婴孩的黑衣男子已经消失无影。

俞佳文“没事吧?”

张子建“多谢殿下关心,鄙人尚无大碍。”

俞佳文“孩子要救么?”

“……让他去吧。”张子建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

夜空中,吴为的身形与天色几乎融为一体,其低下头看了看张明昀重新睁开并凝视着他的眼眸,又继续看向前方。

“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会知道我是谁的,以及,你自己是谁。”

1 不惑少年

泮屿福利院的图书室内,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坐在座位上下意识地转笔,面对着眼前的习题陷入沉思。站在窗外打电话的严赋自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习题赫然便是他布置的衍术作业。

严赋“今年的检查差不多也快开始了,你有他的安排么?”

吴为“哼,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怎么,你信不过那小子?”

严赋“你明知道他的问题是什么。——超忆附加的成长期望确实很高,但那只是针对他自己而已,其本身在能力里并不达标,甚至算不上是能力。本来他还有赐命,在平时的话自然不会有人考究出来,但毕竟检查的事情我们几乎没法插手,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无妨,除非那几个抽风了亲自出手,否则其他人不可能会知道那件事。关于你真正想问的,你只需要知道,他不会出这种问题。——到时我会过去。”说到这里,电话里吴为的声音也顿了顿,“……最近有皇室的消息么?”

严赋“这你不该比我清楚?多亏了他们,我们的生源计划都被迫压了下来。机动队可是蚊子一手带出来的,只靠这边境内的势力对抗起来无疑还是过于勉强了。怎么,莫非你也心血来潮想会会他们?”

吴为“非也,我还没那个闲心。倒是你得注意下,别最后玩火自焚了。你没什么要继续问的话就到此为止吧,如果被监听到你可有得头痛。”

“彼此彼此。”严赋冷哼一声,挂断了电话。其再度向图书室内奋笔疾书的张明昀看了一眼后便转身离去。张明昀以余光向窗外扫了一眼,握笔的手却没有停顿。

随意扒拉了几口晚饭,严赋回到宿舍后顺手锁上房门,提了杯水坐到角落里的椅子上。脚跟一磕,激发了墙角处被座位遮掩的一个微型法阵。座椅四周的光线扭曲了一下,一个小型的结界便已展开。

俞佳文“这次联系有些迟了啊,什么情况?”

严赋“情报封锁得厉害,为了配合你们,这里的业务都卡壳了;而且最近我也被分了些审核检查进度的指标,抽得出空来汇报就不错了,别催了。”

俞佳文“你不说我也快忘记最近是检查的日子了;那小子状况如何?”

严赋“就这几次摸底的情况来看,只要塔里的人不亲自过来,还不至于暴露。”

俞佳文“目前形势很不明朗,检查之后的处决也只能尽人事了。这边会尽量安排引渡的计划,到时再通知你吧。……说起来,有他的消息么?”

严赋“……呵,怎么可能会有。你也很清楚,那个疯子跟联盟的关系本就是若即若离,他跟陈靖的密谋才是他会挂名在素缘星分塔的理由。可惜,光凭我一人来通过这边的阵法反向破解分塔的结界难度太大了,明昀虽然能力不错,但毕竟血统太低了,破解阵法又不比衍术运算,没有其他增援的话短期内也很难有大的起色。”

俞佳文“最近也没有非常紧急的战事,不必过于心急,隐藏好自己最重要。没有其他情报的话就先聊到这里吧,保重。”

晚饭后的训练室内,刚结束模拟格斗的张明昀正坐到墙边的长椅上喝水休息,一旁负责开启设备和监护的严赋则正好将其今天的作业批改完毕,虽只向场内扫视了一圈,训练用自动人偶身上的痕迹便已尽收眼底。

张明昀“今天的作业没什么问题吧?我出去散个步,这里的设备就麻烦你了。”

严赋“唔,去吧。”

闻言,张明昀径直提着水瓶走出了有些空荡的房间。院内的草坪上,少年望着雨后仍未散去的阴云,忽而开口,“检查就快开始了,既然决定了在那天动手,那么你们做好准备了么?”

一阵湿润的微风在张明昀的耳边回荡,风声中似是无意义的音节仔细听去却能体悟到其中的内容:“无妨,两边都会安排得非常妥帖的。”

张明昀“我并非怀疑你们的实力,也无意过问你们隐藏的手段,不过还是提醒一下,最好别出什么差池。”

沙尹“话虽如此,其实你是担心自己混不过去,想让我们给你兜底吧?”

张明昀“你要这么解读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在下自然只是一介微末的棋子,不过若是牺牲了,你们想要再在这边找个帮手的话也并非易事而已——这次你们的动作太大了,站在我的立场也该留个后手以防万一不是。”

沙尹“呵,倒也在理。那便送你一份小礼物吧,要怎么运用就请自便了。”

混沌的低语不再响起,而张明昀的脑海里也多出了一段奇妙的记忆。男孩并未费多大工夫便已明悟其中含义,沉吟片刻后却只是摇头,转身走回宿舍。

“聊胜于无吧……不过也好,省了我自己继续钻研的工夫。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场地了……不好办啊。”

翌日午后,张明昀和严赋在活动室的墙边一同旁观着孩子们摆弄玩具的笑容。

张明昀“大雁,以你的渠道能弄到多少物资?”

严赋“把物资搞进来的话确实难度不小,你想要什么?我只能说尽量。”

张明昀“咒刃……福利院的情况我自然也很清楚。能弄到7把最好,不过我希望不要少于3把,否则跟不用有什么区别。”

严赋闻言眉梢不由得一挑,低头打量了一下身旁的瘦弱身躯后闭目沉思。

严赋“要写什么术式?”

张明昀“空白的就行,这样你也比较方便捎进来吧?之后我自有办法。”

严赋“……知道了。东西到了之后会通知你的,……你自己保重。”

张明昀无奈一叹,向门外的厕所走去。

此后又隔了5天——第六天的傍晚时分,严赋在食堂门口拍了拍刚吃完晚饭的男孩肩膀,不一会张明昀便在职工宿舍楼下接过了严赋从房间里提下来的包裹。虽然四下里暂时无人路过,两人还是比较自然地压低了声音。

严赋“给,勉强凑齐了7把。你这单可是把咱的存货都清的够呛,好在进来时没出什么岔子。院里面也没什么特别好开刃的地方,要我给你护法么?”

张明昀“不用了,半夜我再去楼顶展开伪装术式就行,不是什么要紧的附魔。”

见张明昀坚持,严赋沉默片刻后便转身走进宿舍楼。张明昀微讽的眼神再次扫向装着咒刃的包裹,收回目光时已是面沉似水,迈步踱回自己的房间。

万家灯火渐隐时,锁上房门并顺手关灯的张明昀终于将包裹里的咒刃在书桌上排开,窗外的月色在刀面上映出一阵阵淡紫色的光晕。

张明昀“虽说只是相当粗浅的监视法,不过还是麻烦破解一下了。今晚于我还是比较辛苦啊。”

沙尹“咱还是比较欣赏你的决毅的,可别挂了哦?”

有些戏谑的声音在虚空中略显突兀地接过了话头,旋即咒刃上的一层无形的波纹宛若被击碎般消弭。

少年随意拿起一柄咒刃,摩挲片刻后不再犹豫,极不随意地刺向自己的丹田!

意料之中的鲜血并未流出,然而刀尖下的肌肤隐约泛起了点点红芒,旋即扩散到全身。随着两者交接处的亮光愈盛,咒刃以极缓慢的速度向丹田内进发。半个小时的过程中,紧咬牙关的张明昀身上不停地冒着冷汗,然而其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又是四柄咒刃被刺向双膝与双手肘节,此时就没法不见血了——汩汩的鲜血被咒刃的刀面吞噬着,同时刀刃也如先前般融入其内。张明昀艰难地盘膝坐在地板上,待这一步完成时又是三个小时过去了,少年的冷汗则淌湿了整个房间的地板,整个人看上去都缩水了两圈,身上的红芒却反而璀璨起来。

望着桌上剩下的两柄咒刃,张明昀没法露出一点轻松的神色——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少年抄起咒刃后也不由得再度犹豫了片刻,而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下一刻便已将其扎进了咽喉与天灵!

饶是以张明昀的定力,瞳孔也开始涣散,微张的口中时而传出一阵不成调的喉音,表明其精神已在剧痛中逐渐模糊;然而这最后的步骤竟是格外漫长,眼见窗外的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了,两把咒刃却还剩一寸的刀刃仍未融合。

沙尹“唔……看来时间不太够啊,你又不能暴露,那就只好下点狠手了,顶住哦。”

少年身前的空间闪过两道光芒,咒刃被一股凭空浮现的大力瞬间完全拍进了其额头与咽喉内。张明昀惨哼一声,终是昏死过去。

清晨,许久未曾在教室中看见张明昀的严赋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来到其房间内,看了看床上仍在昏睡中的瘦小身躯,目光在一旁书桌上开封的纸箱上停留片刻后便收回。严赋刚走出房门时,口袋里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严赋“怎么,现在这个钟点打给我,你准备好要过来了?”

吴为“嘛,这倒是一回事……跟你讲个坏消息?前几天结界上的记录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做的手脚了——就在最近,结界的术式被修改过,既然你不知道那也难怪没做好善后。虽然你还没有完全暴露,但是现在就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了。”

严赋“……我就不问术式是谁改的了。记录被上报到哪一级了?”

吴为“嘿,告诉你也无妨——陈靖已经审过了;我在签字的时候把那一行改了,但是无法保证总部不会复审。”

严赋“既然你确定要来了,他就不会一起过来了吧?……分塔还有谁会来?”

吴为“呵,这个问题我可就很难回答了——好了,这不是主要的问题;现在再确认一下你的清单吧,如果你还有东西要运就全部报给我,我争取过来的时候顺便捎上一手。再往后的话我也很难帮你处理结界的问题,毕竟我现在也很忙。”

严赋“不巧,其实这次惹出问题的物资是那小子临时报备的,我自己要用的家伙倒是早就准备好了。所以你现在才来当事后诸葛亮也没什么意义?”

不知为何,电话的另一头闻言诡异地陷入沉默。

吴为“……这周之内我会去那边,有问题到时再说。就这样吧。”

吴为径直掐掉了通话,将手机揣回身上时,脸庞的轮廓似乎显得深沉了少许;严赋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阴翳,旋即又恢复如常。

窗外射入的日光已经泛起少许难以察觉的橘红意味,逐渐恢复意识的张明昀片刻间便已回想起了状况,眉头微蹙却并未睁眼,谨慎地保持着身体的静止。

沙尹“放心,我帮你稍微收拾了一下房间,现在没人。”

闻言,张明昀才偏过头来看向床头处的闹钟,“16:13……还真是不早不晚。看来这次确实是我草率了,好在没超过一天——除了大雁以外,没有其他人进来过吧?”

沙尹“话虽如此,你多少还是免不了得跟他解释一两句?你具体打算怎么应付你自己才知道,所以我只清了地板。剩下的你能自己搞定吧?既然你醒了那我可就溜了。”

说完,虚空中响起的声音就完全陷入了沉寂。张明昀起身拿着换洗衣物便走进浴室,在卫浴喷头的水流下沉思半晌后开始处理善后。

——

严赋“早上来看了你一趟,今天的病假姑且是帮你请了。昨晚开刃出状况了?”

正在食堂扒拉着晚饭的张明昀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提过餐盘坐到身前的严赋,于是其抬头向来者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

张明昀“嗯……这里的新结界有排斥反应,复合构建多费了些工夫;这批咒刃的事情,有其他人知道了吧?”

严赋将其面沉似水的脸庞扫了一眼,并未缄口,“……是我大意了,不过在素缘星分塔有人把报告瞒下来了,影响还不算太严重;你没什么问题吧?”

张明昀“我这边还好,暂时没有暴露的迹象。怎么反而感觉你最近有点掉链子?——分塔最近还会来人吧?”

严赋“哟,臭小子还学会倒打一耙了?……以吴为的说法,他这周之内会来,你做好心理准备。”

少年握勺舀菜的手不由得一缓,旋即仍旧若无其事地将米饭送进嘴里机械性地咀嚼着,其上则是极度平静的眼神正凝视着严赋的脸庞。两人一时无语。终是张明昀先端起了见底的餐盘转身走向食堂门口,只是起身前收回目光时忍不住摇了摇头——

张明昀“你真的知道,他这次过来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吗?”

严赋“——那么,你知道吗?”

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入耳中,但张明昀走出食堂的动作再没有丝毫停顿。

夜色渐深,不知是否有所感,张明昀并未去往训练室,而是于饭后散步间来到了花坛前。但见一名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有些疲惫地弯腰坐在坛边的瓷砖上,循着少年并未刻意隐去的脚步声而抬头望来的目光下则是一张略带憔悴的女性脸庞。

张明昀“怎么了,阿袁?这副模样可不符合你的作风哦?”

“福利院的孩子里也就你这臭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听着张明昀有些轻佻的话语,女研究员反而神色一缓,嘴角泛起些许苦笑,“也确实出了些问题就是。”

张明昀“还有咱们的天才研究员解决不了的事?不如说来听听?”

两人目光相对的一刻,张明昀的眼底掠过一抹赤芒,但阿袁神色不变,仿佛并未看见;少年背在身后的双手实则已经同时结出数道印诀,以握拳收尾后若无其事地摆回身体两侧。

阿袁“说了你也听不懂,不过姐姐我现在心情好,那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行,我先回去了,你也保重身体。”研究并未得出特别有用的情报,于是在听完阿袁半发牢骚性质的解释后张明昀便十分干脆地返回宿舍,“……只能等他来了再当面对质么。”

“刚才提交的作业里,你们几个的观测记录总体上还是比较一致的。我很欣慰于你们如此细腻的洞察力,不过,数据处理的部分就还有待提高了。比如这份作业我看看……”

数日后,历史课上正在讲解习题的严赋神色忽而一动,旋即望向窗外。走廊实际上仍未传来什么动静,但张明昀已经确认了来者——片刻后,随着从楼梯间逐渐清晰的脚步声靠近,吴为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严赋“唔……正好老伙计来了,可以让他来指点你们一下;介绍你自己来?”

吴为“算我今天心情还可以,那就久违地上上课吧,大家叫我吴老师就行。现在在讲习题?”

严赋说着便已走到了教室后排觅了个空位坐下喝水。少年确实没有忘记那张虽然只见过一面的脸庞,但直至今日再次看见他,张明昀才意外地感受到,自己对其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不免对此有些心寒。吴为自然也留意到了张明昀的眼神,回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后便迈步走向讲台,随手翻了翻上面堆着的作业后向台下扫了一眼,有板有眼地续上了剩下的课程内容。

午后的自由活动时间,三人在操场的角落上集合。

严赋“终于舍得来了?我还以为你会鸽呢。”

吴为“我是那种人吗?看你们当师生这么上瘾,怎好意思提前过来扰你们雅兴。”

张明昀“……”

吴为“放心,虽然我知道你上次要的物资是什么,但是东西我可没动手脚哦?”

远处忽而有职工向着这边招手,严赋无奈地走过去与其进行交谈。

张明昀“所以,你这次过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地下空间的异常,我不信你不知道——那是降临仪式。”

“嚯?有点意思。”吴为看向张明昀的眼神终于认真了少许,“是他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偷听到的?——你告诉他了么?”

张明昀“……你在明知故问。说起来你大费周折把我带进院里潜伏几年,我没猜错的话,这次应该就是你准备收获的时刻了。那么,我有资格知道答案么?”

“对你说明的话,你打算怎么做呢?阻止我吗?你能做到么?”吴为收回放在少年身上的目光,转而投向对面严赋聊天的背影,“虽然自从那天之后你我再未相见,但你很清楚我会不择手段。我并不反感你们的努力,不过我的决意是不会让步的。要不要恨我是你的自由,或者说——

如果你恨我的话,那么,就请继续憎恨下去吧,这大概就是我除了……以外最后的感情了。”

日来逐渐浓重的湿气使得氛围有些压抑,于两人沉默的另一边,严赋业已和同事说完,回头准备走来。

吴为“……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毕竟无论你接受与否,那都将成为你的东西,你们无法改变。——彼岸花的种子,在祭献完成之后便会显现,最后种在你的心头。”

张明昀“你真的有考虑过,「彼岸」是什么吗?——祂们真的去了彼岸吗?你所寻找的她又是否在那里呢?

你,是否可以承受「彼岸」降临的代价?”

反倒是张明昀率先走回宿舍。回到场间的严赋侧眼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吴为,悠悠地点起一根烟。

沙尹“不得不说你对自己这么狠,效果还是蛮显著的,本来还觉得以你的情况,完成阵地构造还得延后两天呢。”

张明昀“再晚的话那就得拖到检查开始了吧……感觉如何?”

沙尹“硬要说的话,正常水平?每次降临的状态肯定多少都会有点区别,不过大体还在掌控之中。这么说起来的话,素缘星的封印性质倒确实有待商榷了。”

张明昀的房间内,阵法刻线泛起了耀眼的光芒,位于阵眼中变换着色彩的氤氲光雾在扭曲中逐渐凝聚成有些独特的人形轮廓。随着光芒倏尔隐去,降临的幻体也终于可以看清——马脸之上顶着一颗爆炸头的猥琐男子于伸展身体的同时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房间,随之晃动的略有扭曲而又长得过分的手臂险些打到天花板的灯泡。

张明昀“既然你是藉着其他人潜入的契机来混淆阵法通道突破结界的记录,那么这意味着什么自是不言而谕——又来了几个人?”

沙尹“唔,很遗憾这次除了我这个不算人的以外只有一个呢。虽然这人我不熟,不过估计是个不太好对付的家伙。你想去试探一下?”

张明昀“不需要现在就摸清吧,除非你心急了。只要那人没有内应的话,那么剩下的这几天他无疑会进行调查,撞见的时候就自然可以探测其动向了。但是说到内应的话,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因为如果存在,那么除非是像我跟大雁这样的级别,否则不应该过不了结界,你也不至于看不透。”

混沌沉吟片刻,不置可否,稍显肥短的手指却是一阵律动,随着阵法缓缓隐去,其眼神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张明昀略有苍白的脸颊。

沙尹“你构筑阵地也辛苦了,先休息吧。我去调查一下宿舍楼,不会暴露的。”

张明昀“……你自便。”

片刻的寂静后,随着有些无奈的话语出口,张明昀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并未看向其走向房门的背影,而是有些颓然地坐到椅子上闭目。

次日下午三点,随着密布的阴云愈发低沉,继续开始进行准备工作的职工们便给孩子们放了个短假。张明昀没费多大工夫便寻到了此行的目标,或者说目标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面前——刚从教室内出来,一个正在花坛边扫地的清洁工就被其与混沌共享的视野捕捉到了。其时低气压形成的热风裹挟着雨前浓郁的闷湿气息与地上的小件垃圾在四散飘逸,那人则十分娴熟地边走边乘着风势将吹来的垃圾扫进簸箕内,而后倒入身旁拉过的小推车里。通过共享的视野探测,少年模糊之中隐约能够看见在平平无奇的中年男性面孔伪装之下有着一张清秀不亚于女性的脸庞。

其余孩子们看见天色不对都已然往宿舍走去,张明昀四下里看了看便径直坐到走廊边的台阶上,闭目切断了视野共享后却只是沉默地聆听着风声。

江贤平+“快下雨了哦,还不回宿舍拿伞么?等会下起来的时候可就去不了食堂吃晚饭了。”

实际上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有些低沉的浑厚嗓音传入耳中,张明昀只是向着换下工衣后走来的清洁工瞟了一眼,复又闭目养神。

张明昀“生面孔啊?”

江贤平+“老郑家里有事请假回乡了,让咱这几天给他替班。反正失业了也没什么活计,就当挣点外快咯。”

江贤平+也坐到了张明昀身边,似乎真的只是闲下来后唠嗑一下家常,丝毫没有紧迫感,“在想什么?”

“……问你个有点奇怪的问题啊,你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可以当我在发神经。”张明昀脸上的少许冰冷逐渐变成苦涩,“如果啊,我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某人的一场梦的话,我们应该如何自处呢?”

江贤平+“于你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而言确实是个奇怪的问题,不过咱也不会认为娃子你在发神经就是。”

闻言,江贤平+眉头一挑,忽而发现很难确认眼前少年的提问是否真的意有所指;但提问的内容却令其想起了同一件事,于是决定认真回答。

江贤平+“实际上这个问题咱不是第一次听见,曾经有一个小伙也对咱问过类似的问题。当然到现在咱也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但是当时咱是这么回答的,希望对娃子你能有点帮助——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那么就努力让梦醒时睁开的那双眼成为自己的眼。哪怕最后只能成为一场梦,也永远不要忘记在其中付出的汗水与血泪。”

片刻的沉默后,张明昀猛地睁开眼,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身旁那伪装出的凡俗面孔中酝酿的深邃目光,自己的眼皮却开始出现轻微的颤抖。

张明昀“如果这场梦结束后,那双眼睛再也无法睁开了呢?”

江贤平分明从直视的目光中看见了少年瞳孔中映射出的纷繁情感,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江贤平+“……有的人活在回忆里,有的人死在回忆里。但无论我们为回忆做了什么,回忆也终究只能是回忆罢了。”

张明昀“够了!我想听的不是这种鬼话!

…………抱歉,明明是我自己提问的,叔你只是认真回答罢了,这不是你的错,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空中忽而响起了雷声,张明昀的眼一下子就红了,身子也随之站了起来,然而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复又低头坐下,仿若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此时淋沥的雨水也终于落下,有几滴飘到了少年的眉梢上顺着眼角滑落,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真正的泪水了。见状,江贤平不再开口,安静地转身离去,只是脑海中亦不禁被这段对话勾起了复杂的思绪。

“无论这次是偶然还是必然,于你我而言都已经成为无法改变的事情了——

虽然走到这一步的你实际上并非是为了谁,但我还是要感谢你,让我知道了在这短暂的生命里,有人即便违背本心,也愿意为了我而努力。

当你真的见到祂的时候,会有着怎样的心绪呢?——那时的你,还能记得现在的心情吗?”

那时的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她于我而言,又算是什么人呢?

那是张明昀被带到福利院的第三个年头,其时严赋正忙着在实验室周围设置阵法准备将未能通过当年测试的孩子们进行转移,张明昀自己则稍作易容后混进内部以配合其伺机而动。两人出手的契机只需要像前两次一样等待一个似是而非的意外即可,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张明昀“大雁!还能联系上么?怎么回事?”

严赋“你们被转移了,我现在也没法探测到你们的所在地。看来有漏网之鱼……这次大发了。你说说看刚才你在实验室里看到了什么?”

张明昀“刚才……阵法刻线激发的光芒一下子全部变成了黑色,但是所有人的身上都散出了白光,而后我眼前一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所以我也很难确定是谁的问题。”

严赋“……先不要慌,不管你们到达的空间是什么形式,既然还与现世存在连接,总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张明昀“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可能?”

严赋“……很难跟你解释,我反而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能描述一下你现在周围的环境么?不然我也很难判断。”

张明昀“怎么说呢……真的很难形容。我现在的感知只剩下和你通信的共鸣了,似乎还在转移的狭缝里;老实说如果这样的话我比较不妙哦。”

严赋“那还真是无计可施了……你先调整下状态吧,尽量保持联系。”

通信终止,张明昀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亦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无疑是其只待了仅仅一年不到却仍印象深刻的老家门口;然而周围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模样使其大致确定了事件的本质。

“确实,不仔细调查的话很难知道准确答案啊……是谁的手笔呢。”

话虽如此,关于现状的缘由与契机反倒为其带来了新的烦恼,或者说迷惑更加合适;毕竟哪怕回到了这里,对于张明昀而言也并未生出多少实感,不如说很难不回想起那只最终还是缓缓举起了柴刀的手。

看了看虚掩着微微露出缝隙的大门,少年伸出的右手仅在触碰到门板的瞬间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发力,将其完全推开,门内的景象便在此时被定格在了众多可能性中之一。孔颖正于厨房内将锅里的菜盛入盘里,而张子建则将手上的餐具放到饭桌上,两人在门轴的转动声中偏过头来,大约5秒的沉默后,还是张子建抹了抹沾上了些许菜油的手,微笑开口。

“回来了么。”

张明昀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两人的面庞;实际上在真正打开屋门的那一瞬间少年就明白了:两个人都是毫无疑问,甚至毫不掩饰的幻象——不要说容貌,便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子化不开的缥缈意味。宁静再度降临,但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张明昀嘴角一抿之下向门内再度踏出一步,完全进入客厅里后一摆手将大门相当用力地带上了。就在大门彻底被关上的一刻,除了三人以外的空间在一阵风暴般的轰鸣声中坍塌。

“你果然与我们都不一样呢,是该说你本质如此,还是说多亏了那两个人呢?”

张明昀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其中一人随着声音再度传来而逐渐变得清晰——然而男孩与这副相貌的主人实际上并未有着多少交集。

“唔……我记得你的名字是,齐霁?既然这次的意外与你有关的话,那么将这无法维持的幻境一手创造出的你,又藉此对我了解了多少呢?”

产生变化的是孔颖的幻象,其在飘忽中逐渐凝固成了一位有些陌生而并不出彩的女童。虽然张明昀事先有记过资料,但是真要说两人见面的话也就只有先前在实验室里匆匆一瞥的程度罢了。

“哈,虽然你大概也有自觉了,但我还是姑且说明一下吧。刚才的空间,是凭着你身上的因果构筑的哦?而非常轻易地就塌陷了这点,无疑是与其强度有关了;你对于你的家实际上没有多少眷恋呢。不过也难怪,毕竟你会来到福利院的理由是那种程度的事情。”

寥寥数语间一切便被道明,张明昀脸上的五官没有出现什么变化,只是垂着的双手稍微握了一下拳。

“既然你看上去还算有着愿意对话的想法,那我就单刀直入地提问了,问题可能会比较多,见谅。”

“有些问题大概我也无法回答你,跟你聊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心情了。”齐霁的眼神闪过一丝茫然。

“——

一,你的灵魂与谁连接了?或者换个说法,现在的你到底是谁?

二,你刚才提到了先前的幻境空间是根据我们的因果而构筑的,若由此推测你等的目的可以得出好几种可能性,但我希望可以听到真实的答案。

三,如果说被转移的人只有刚才实验室里的那一批,那么其他人现在的状况如何?”

齐霁稚然一笑,脸色依旧夹杂着少许奇异。

“极其优秀的定力与洞察力……若非你身上的因果已被我等知晓,哪怕你的天赋是人为成就的,也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仅仅是短短的两三年,那两人便能将一个崭新的灵魂塑造成这般模样。该说是他们经验丰富,还是你才是他们手中终于成功了的‘那位’呢?

虽然你的猜测大抵都十分准确,但是很遗憾,以‘我’现在的立场无法告诉你确切的真相——因为,游戏已经开始了,这些答案你需要自己去寻找。

最后我也作为「我自己」提问一下吧:你拯救他们的目的只是单纯的配合严赋和天俞的行动吗?你的意志是否真的如你想象中的那般坚定呢?——你,要为了什么而活下去?”

面前的两个幻象随着齐霁的话音回荡而兀地消失,只是齐霁离去前脸上飘过的一抹挣扎与痛苦之色并未逃过少年的视线;但其话语确实令张明昀在陷入死寂的空间里沉默得仿佛要溶解于其中,略微低头亦难掩疲惫的脸上只有微微用力的颌肌诉说着其真实的心境。无人能够形容间隔尺度究竟有多长的事件视界中,张明昀终于再度抬头,身形随着其迈出的步伐逐渐在幻境空间内隐去,憔悴的面孔中眼神却不带一丝摇曳。

“话虽如此,我还确实有些没想到最后他们竟然真的都死在你手上……你终于还是走出了反抗命运的第一步,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不知何时,张明昀与齐霁在狭缝的空间中再度相遇。张明昀的衣着仍算的上光鲜,只是神色更加憔悴了,望向齐霁的目光却愈发锐利;齐霁却非常清楚张明昀手上的塑魂钉到底有何功用。哪怕身上看不见,心头上的血迹大概是怎样都洗不清的。

“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想知道你们和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想再陪你们进行这场你们眼中的游戏,虽说这世界本就等于一场游戏。”看着齐霁神色中愈发浓郁的惊讶,张明昀继续平静地开口,“只要把你们都杀了,一切自然成空;而后终有一天,他们也将被我杀死。至于方才我杀人的理由自然是为了破局,当然我也不否认这包含着其他手段;死在谁的手上都是死,那么不如为我所用好了。”

齐霁“哪怕这么做你真的可以成功,这样下去你也注定会失败;你能走出这一步,我不信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何苦呢?”

张明昀“那么尔等最终又到底想要做什么?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们所有的人都想要干涉世界的终局,或者换个说法,你们已然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还是应该说,你们原本就是要素之一呢?

这本无可厚非,但既然你们都想要拉我下水,我也只好以我的方式决定自己的命运了,是你们逼我的;再者,现在与我对话的‘你’又究竟是否仍属于你自己呢?

——我要知道,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答案。”

张明昀的眼神变得更为深邃的一刻,两人无形的精神交锋亦随之展开。

“……”

恍惚的意识逐渐清晰间,齐霁重新聚焦的视线里只有一个瘦小而孤寂的身影。四周仍旧是缥缈的虚无,却又与之前有着些许不同。

张明昀没有回头,身后的动静亦并未被其遗漏,“终于恢复了点么?长话短说吧,我能来到这里也不容易。——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齐霁不语,只是随着其话锋开始回想的头脑传来阵阵剧痛,于是在这煎熬中终于重新了解了事态,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里是我的潜意识吧?你居然能切断我们的连接并且来到这里,看来被你杀掉的伙伴们确实为你所用了呢。

——其实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你让他们的灵魂寄身在你的识海里集中起来,又藉此来构筑精神壁障来屏蔽我被连接的灵魂。这么做他们再过一会就真的会魂飞魄散的,而且你自己也……既然他们同意了此事,那我也不再浪费口舌了。

你大费周折的目的无非是想了解与我连接的意志相关的情报以及如何应对的方法,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你没有在我恢复之前对我搜魂的顾忌?那就尽快吧,时间确实不多了。”

两人伸出的双手随着话音落下而握到一起,虚无也同时泛起了些许涟漪。不知过去了多久,识海中重新睁开魂眼的二人又恢复了先前的方位,只是齐霁的视线分明捕捉到了张明昀别过头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心知已经是其非常难看的脸色了,却不由得体会到些许情感上的温度。

“……何必如此苦恼,大不了一死。”

张明昀额头挑了挑,偏过头来向其睨了一眼,“就这样葬送了性命,你没有丝毫不甘吗?”

齐霁“既然我们的对手是这个世界的话,失败了也不过是自然而已。虽然我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你的执着因何而起,但实在不行的话便像他们一样把我也杀了吧,不需要有什么负担。”

张明昀“杀人确实是最简单的办法,但这最终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不愿杀人,并不是为了你们,当然也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愿忘记,相信你也一样;而世事并不常如人所愿,你我皆只在挣扎罢了,然则惟此方能体现我等生存的意义。——又能怎样呢?”

齐霁忽的笑了,憔悴的眼神中却透出一抹凄色。

“确实,哪怕这只是无尽时空中的一个偶然,但仍改变不了问题因我而起的事实,本来就应该由我自己解决的。事已至此……罢了,罢了。

——不管你能否成功,至少,希望你真的不要忘记吧;我没有什么遗言了,动手吧。”

此时转过身来的张明昀笔直地凝视着齐霁的双眼,最终只是长叹一声,摇头中身形逐渐隐去,留下了寥寥数语回荡在其灵魂之中。

——生死之间啊……

张明昀向着屏障伸出手掌,只见其在小手举重若轻的一握之下于颤动中轰然爆开,湮灭的同时也将侵蚀的灵魂冲击尽数震退。从中散出的残魂化作道道无形的气流再度融入张明昀的灵魂内,而其身前则变幻出了一副有些陌生而又毫无特点的女性面孔。

“看来你并未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呢。”女子露出了有些揶揄的表情。

张明昀“我只是有些好奇。如果你是本体,那么你不可能如此行事;而若你不是本体,其实你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我去找她只是验证我的猜测而已,实际上我仍旧希望可以得知你的动机;虽说我亦大概能摸索到一点就是。”

女子?“你既然能猜到我和本体是什么,那便也不妨告诉你;若按照本体的秉性,我确实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但很可惜,那个女娃的共鸣只是偶然,真正的祭品其实本就是你,他们不过是受你牵累罢了。如何?你也已经很清楚,世间本无对错,只有生死是绝对的。哪怕此时的一切皆是偶然,你们有自己的信念,我为什么就不能拥有我的欲望呢?

哪怕你们躲得了这一次,又能否逃过下一次呢?你等要改变那缥缈的命运,此时的我亦然而已——既然我诞生了,自然不愿再回归本体之中。你我本不是敌人,只要你不阻止我,现在的我也没有要杀你的理由;那是本体该干的活,与我无关。但若你执意如此,说不得我也只好代劳了。”

张明昀“我要救她,只是想证明一些事……既然她还活着,我总得证明些什么,否则我们其实根本不需要继续活着;再者,这次的共鸣,不见得就是偶然,或许你从未离开过这局中。”

女子目光一凝,旋即却只是冷笑,“姑且不提现在的局面,就以你的修行,也想证道?……有意思。但既然我求生而来,那你便陪她一起走吧!”

张明昀闭目摇头,少顷,复又睁开双眼,只是灵魂随之黯淡了些许。

「纵凭七天之缘,封前敌之因果,覆青原为冥域。以我魂为祭,再现往生之意!」

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气息迅速将两人笼罩其中,形成了一个奇特的领域。

女子?“葬墟……哼哼哼哼,你想同归于尽,可是你做得到吗?”

“单凭我一人确实是无法做到的,我也没有这么天真地抱着万一的幻想,所以真正要对付你的其实并不是我。”随着张明昀手上不断变换的玄妙印诀,领域内再度出现了另一种气息,“——星海道界,降临!”

女子脸色一变,不复先前的淡然,“老不死的东西,原来你一直都在盯着这里……”

沙尹“若说你是本尊来此,本座多半还真不是对手。但现在的你不过是一道由共鸣而生的分魂罢了。哪怕你利用那个女娃成功获得了身体,真要与本座一决生死的话,结果可不好说哦?”

领域内随着这道意念的传来泛起了阵阵涟漪,旋即在少年一侧汇聚为一个逐渐亮起并不断变幻的光团。

女子?“哼,我也不需要追溯你的情报是何时得知的了,既然我们都不会放弃,那么便也无需再议了。——战吧!我也很想知道,现在的你,究竟达到了哪个境界?”

张明昀偏过头扫了一眼身旁的光团,有些无奈,“你这样跟祂开战,我很难救人的。……算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放开手去打就是了。”

沙尹“我先说明一下,如果把祂逼急了,使出那一招的话,你也不得不面对那唯一的选择哦?”

张明昀“我清楚的很,不然就不需要让你过来了。——开始同调吧,时间宝贵。”

说着,张明昀的身上晃过一层透明的光晕,而后其整个人已经开始冲向正伸出右手的女子,身体在前进的途中便从再度掐诀的双手开始一寸寸地爆开。仍在原位的神秘光团则同时闪烁了一下,于是随着自爆而开始弥漫的稀薄血雾围绕着女子勾勒出一幅淡不可见又十分玄妙的符文,张明昀的灵魂却是不知去向;与此同时有着数之不尽的谜之长虹突兀地往女子射去,连领域都出现了些许扭曲。看似柔弱实则强悍无比的双拳将袭来的光芒尽数轰散,但两者的位置于不断变换间依然无法缩短距离,女子的脸色便愈发难看了;反观仍不知是何身份的光团在闪烁间还是相当稳定,气质上显得相当气定神闲,至于是不是装出来的那就大概只有其自己知道了。

“看来这小子确实有自己的想法……”严赋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从狭缝中收回的几个楔子,计算着其反馈的数据。

一声嗤笑从其背后响起,“还在这里算啊?该走啦,算你个大头鬼乜。”

严赋没有回头,只是正觑着楔子的双眼微微眯起,“如果你早知如此,为何现在才过去?”

“这是哪里话?”吴为自虚空里传出的声音于轻佻中透着些许狠辣,“若我真能料到此事,祂哪里会有这个机会?”

严赋“反正现在都没有机会了,那你来叫我干嘛?”

吴为“这不是正好给你一次机会么;我只是顺路跟你提一下而已,要不要来随你。”

“如果我说,其实我没兴趣呢?”握着楔子的手掌稍一用力,严赋略低的头颅下,脸色越发冰冷。

吴为“既然如此那恁自便?我先走咯——等下可别让我逮着你跟过来,哼哼哼哼哼哼……”

对话就此终止。少顷,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严赋一扫阴霾的神情,云淡风轻地收起了楔子,转而在行囊里摸出了几根装着不明液体的墨玉细管和一卷明黄色布片,回到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开始改动地上的阵法。

「第一层共鸣重构完毕

存在证明转换完毕

————

开始进行第二层共鸣

————

第二层共鸣重构完毕

存在证明已达消失临界值

锚定坐标已分离

剩余维持时间为——」

“你,真的回来了——”

齐霁感受着再次来到自己识海里的意识,却只传出了一道意味莫名的神念。张明昀分明看到了其意识形象上五味杂陈的表情,稍微明白了她的想法。

“看来你也知道了,我不惜做到这个地步再次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不过如果你已经决定的话……”说着,张明昀双眼微阖,意识形象却在些许晃动中愈发模糊。

齐霁“如果我不放弃的话,她终究还是可以单独显现的。若想要以逻辑自洽的世界重构来让她消失的话,我也只好陪葬了不是?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再见。——你走吧,希望你可以成功。”

寂静中张明昀的形象忽而清晰了一瞬,此时其嘴角突兀地扬起一抹邪异的弧度。

张明昀“这么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掉么——既然你已经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生命,那么由我来代为处置之,亦无不可吧?”

闻言,齐霁的眼皮猛地一抖,而张明昀更为深邃的双眼也对上了对面的视线。于是整个识海开始颤动,随着张明昀掐诀的双手开始散出一阵阵无形的波纹,同时还有灰色迷雾从其内逐渐弥漫。两人的瞳内在对视的过程里缓缓浮现出一个复杂的符文,又伴着张明昀双唇中传出的呢喃声在眼底隐去。在迷雾不知不觉间将两人的形象遮盖之时,恢复清醒的齐霁仍是直直地盯着少年的面孔,忽而也极为放肆地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人叙述的故事啊……

空留证道,长余此身——你深爱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若这样的我,也能为你所爱的话……”

两人强行转换至逻辑之海的过程其实只有一瞬间。但这一刻的事象,已被各位不速之客所叠加——

张明昀是通过曾被吴为逆转过的事象逻辑进行紧急潜航的,在其脱离狭缝之时,其分明感受到了结界中混入了数股截然不同的庞大气息,并且其中有一部分正直追着自己而来。

此刻的结界中,女子正于星点般摇曳的耀芒内出拳迎向光团中隐藏在同样激烈的佯攻里奇袭而至的漆黑触手,而加速轴中的错位事象则在更为高位的同调里插入了制御结界全域的逻辑矢量和处于对攻交界点的膨胀空间。一切似乎要继续运转的刹那,一道青光带着极为蛮横的气势破开了结界的封锁,所有偏差值便都完成了修正。随着空间膨胀裹挟的狂猛能量将正打得难分难解的两人强行隔离,数人几乎不分先后来到破开的结界中,而径直轰向膨胀点的青光引发了广域矢量重排。被击退至谢羽身后的田海·朝着寥寥数道指向逻辑之原的矢量睨了一眼,但此举并未逃过吴为的目光,甚至在此间还有着其身上的某根构筑强度尚浅的矢量被觑进了吴为眼里。场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但几人的眼底都闪过了数不清的术式,律动的手指带起的是众多逻辑矢量干涉;光团也收起了所有的触手,似是在调息。

谢羽“没想到,你的同调相位还是没上去啊~”

吴为“彼此彼此,或者你该感到庆幸才对?说起来,就算是我也无法猜出你到底了解了多少,又是如何了解的——你来这里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所托?”

谢羽“这句话,反送给你——如果陈靖也知道了这里的事情,那我也许真的要亲自除掉他了。”

虽然口气有些佻脱,但谢羽在提到陈靖的大名后只是面无表情地捕捉着吴为脸上最细微的变化。

“那你去啊?最好现在就去——祂的事情,我诚挚地建议你不要插手,现在你离开的话还有转圜的余地。当然,如果是她的意思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吴为自现身后看着田海?时嘴角便有些莫名的弧度微微上扬,此刻闻言更是再添几分,“如果她真的已经了解到那一步的话,说不得我也只好痛下杀手了。”

谢羽“既然你这么说,看来你也触摸到那个境界了。眼下若我执意阻拦的话,你是不可能当着我的面把祂带走的,那么你还不如去逻辑之原看一眼小朋友的交涉究竟如何了呢。”

吴为“放心,这小子还逃不出我的掌心,已经有人往那边去了;但是其实他们几个都不会成功?毕竟如果你真的放祂跑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谢羽“我只需要拖住你们,至于正去往那边的人又是否真能如你所愿便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而放祂离开……你也清楚其本体究竟为何,我自然不是来做这等事的——你们几个,我都不打算放过。”

吴为伸手在身前一握,圣枪便已然持于手中,“有意思,胃口不小啊,你也不怕撑死?”

“胜负孰未可知,何妨再酣战一场。”谢羽双手平摊,极为庞大的六翼倏尔从其背后的青衣中伸展而出!

「羽化而登仙——」

随着口诀响起而引动的无尽光束携着恐怖的能量在此间狭缝内穿梭,谢羽意外地选择了以天启的方式重新制御场地。光束一旦接近吴为身边便会迅速如被吞噬般暗淡,但其皱起的眉头便不知是因消耗过度还是另有所指;混沌的光团却在这时解除了存在证明,竟在谢羽不察之下一瞬便突破了樊笼,发起了对田海·的逻辑侵蚀,于是田海·附近的光线在干涉中掀起一片荡漾的波纹。实际上是十分凶险的场景,但意外的是田海·的脸上展现出一种莫名的神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沙尹他这是要干什么?莫非他真的被虚无寄生了?”

“放心,他还没有解放真名,这种程度还要不了他的命根子。倒是俞皇现在选择的这个弃子很有意思啊……既然他们都这么配合,那么我们不妨先按兵不动,且看看逻辑之原那边到底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我可提醒你,如果这一次的机会祂没能得到的话,那么便不知要为谁人作嫁妆了。”

“看似处处先机,实则处处杀机,越到了需要取舍的时候,越是需要沉着冷静。我们获得奥秘的时间太晚了,所以一步都不能错,否则就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这次如果真的没有成功那也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事情,毕竟实际上通天塔……你且放宽心来,不要焦躁。”

“亲爱的,这次真的非去不可么?”

“没办法,陛下的密旨总不是你我可以违抗的,只是大概要苦了你和孩子了。——让你陪我一起逃避了这么些年,我也确实太不像话了点。你后悔过么?”

“……

……只要少爷您能获得快乐,便是小夜的至幸。”

闻言,安谨不再在意手上已经开始激发的传送卷轴,重新望向身旁小夜略显风尘的脸上滑落的泪光。

“少爷啊……久违的称呼了。当年爷爷给我起名的时候,大概是想我能安分一点,平静地度过一生吧。可惜……”

“无论少爷愿意度过怎样的人生,小夜都将侍奉于您左右。——祝武运昌隆。”

“……今后,你们一定要幸福。”一声若有若无的长叹从逐渐消散的传送跃迁中飘到仍在致礼的小夜耳边。

——

逻辑之海的中部,湍流层的某个坐标不知何时被构筑了一个相当隐蔽的观测站。

“其实前半部分动用卫星的逻辑权限,不需要我来替你掩护也可以的吧?”刚在转移平台上完成虚数变换的安谨没有看向江贤平,淡淡开口。

“上个保险罢了;这是阿文的意思,看来他对他老子的安排还是有些成见的。”江贤平只是在摆弄着手边的仪器,并未在意这等细节。

安谨“那你老子呢?阿昕又有没有什么单独的指示?”

江贤平“巧了,这两位连个屁都没放;我来这里之前用地下河的线路跟大雁确认了几个要点,按理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件才对,而且原本我们以玄洺大人身上隐藏的暗线布下的观测点现在是没有信息的。到底是哪里来的变数呢?”

安谨“看来你也认为这是陷阱啊……你觉着这次真要打出人命的概率是多少?”

江贤平瞥了安谨一眼,把手里的操作平板递了过去,“那就要看接下来的数据反馈了——动手吧。”

“大雁这么猛啊?”接过平板的安谨将系统界面扫了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不由得眉头一挑,“你居然舍得成全他?你能捞到什么好处?”

“我?……其实老一辈人代代相传下来,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已经没多大兴趣了。”江贤平的笑容落在安谨眼中却是生出了些许莫名的意味,“你不要被这些表象所迷惑,应该注意到更加关键的要素才是。”

安谨“……所以我才不明白,你们选我作伪祭品的理由。——你们,也只是局中人罢了。”

笑容一凝,江贤平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旋即略一摇头。

江贤平“过于执着迷局本身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最重要的是开心;不过也不怪你,毕竟你被家里逼的实在惨了些。”

安谨嘴角扯了扯,捏着平板的手也没有动作,伫立半晌后终是长叹一声。

安谨“答应我一件事吧,算我的私人请求。……如果小夜准备把亚儿带回安家的话,你一定要阻止她。她为我付出了太多,不该因此而死。

——死到临头了还要将妻儿托付他人,我这辈子还真是一次都没能抬起头啊。”

江贤平“……唉,我尽量吧。——其实不要说你自己,我也真心希望这不是你的宿命,可惜……”

实际上从其欲言又止的神态中江贤平便读出了安谨所自嘲的大致内涵,只好发出感同身受的长叹。

安谨“罢了,罢了。若是这孩子的话,或许有一天亦会如你我这般感慨吧。——希望他真的可以活下来,也就不枉我抛妻弃子般搭上这条烂命了。”

安谨重新将视线放回手上,通过平板的界面向卫星发送了指令;与此同时,江贤平在一旁的平台上翻手之下插入一块无色的鳞片后消失无踪。

“大人,已成功于指定事项位点对星穹展开逻辑屏蔽,目前屏障强度和侵蚀记录与方案评估大体一致。关于律音楼预先在指定逻辑界坐标定位的延时矢量正在观测,发动条件根据对刚才天俞方卫星的监测结果分析,应该即将达成。”

“继续观察,准备实行后续既定方案。”

素缘星分塔,陈靖在中控室的指挥台处听着下属的实时汇报,不时扫视各处光幕上映出的信息,面上波澜不惊。

此时在彼端的空域上,卫星集群发出的射线在穿过狭缝后聚合为一道如洪流般的矢量随着观测站的信号向着正被天启制御的领域轰去。吴为手中的圣枪颤动了一下,于是其脸庞微微抽搐,沉喝一声:“都停下!”

田海·“呵呵,晚了!”

还未等其余众人有所反应,卫星的攻击便已化作一片色感湛蓝的缘法混入天启的光芒中,而后混杂的能量层级终于激发了律音楼所遗留的延时矢量——由于通天塔展开的逻辑屏蔽切断了众人与锚定坐标的联系,成功进行延时引爆的事件矢量将领域内所有的逻辑附带了同轴的错位事象,而田海·则藉着封锁全部失效的一瞬以差速共鸣朝着张明昀和齐霁下潜的方向迅速与二人拉近距离。

“这也太快了……莫非,他们……”

正强制连接齐霁灵魂的张明昀自然也能感受到后方来者的速度,略一思索后解除了灵魂连接,并且将剩余的残魂之力全部转移到齐霁识海里化作逻辑屏障。此时齐霁的意识再度恢复,同样向后面看了一眼。

“你给我继续下潜,不许停。这是命令。——哪怕只是为了你自己,你也不能死在这里,走。”

仍在继续下潜的齐霁于张明昀的冷声中将目光收回,没有看向转身折返的身影,只是喟然一笑,说不上究竟是无奈还是悲悯。

不多时,田海·便碰上了面无表情的张明昀,略一扫视之下,田海·亦不由得有些嗤然。

田海·“现在孑然一身的你,是真的打算以命相搏了?她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么?”

张明昀“事到如今再来讨论这个话题已经没有意义了吧。——不错,诚如你所见,现在的我是无法阻挡你们的。所以我在这里等你,为的是和你谈一笔交易,若你没有要听的兴趣,那请继续下潜;你也可以认为我只是徒劳地试图拖延时间。”

田海·“哦?有些意思。不如你先说明一下我为什么要和你做交易?”

张明昀“我没时间来算你到底考虑了多少,但是我刚才在等你的过程中整理了一下思路。首先,我想要确定的是,你究竟有没有察觉她身上的问题;再者,你不觉得这一切过于顺利了吗?”

田海·“她的问题,莫非你是说……”

田海·眼神一凝,没有阻止张明昀继续开口。

张明昀“若我所料不差,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还有比他们更强的存在,正打着你的注意。那么你再下潜去找她的话只能是羊入虎口,何不改变一下策略?”

田海·“那么你让她继续下潜,结果不也是一样么?……算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说说交易的内容吧。”

张明昀“将你共鸣的缘法转移到我身上,寄二重身。——我大致明白你对本体的顾忌,但你不妨设想一下如果这一切最终指向的正是祂呢?”

片刻的沉默。

田海·“这么说来,你也打着算盘要借助我的力量来摆脱这一切了,毕竟吴为的计划应该是……”

张明昀不置可否。

田海·“——那么他怎么办?”

田海·转过身,看向姗姗来迟的任渐。张明昀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奇异。

张明昀“……我不明白杀了祂,你能获得什么。不得不说,你和吴为还真是一路人。”

任渐“不要把我跟那个家伙相提并论,他可比我疯癫多了。”

田海·“原来你也有自己跟他一样是个疯子的自觉啊,不过我必须承认,小朋友说的是对的;杀了我,你也确实得不到什么。——杀她者,非祂。你肯定知道这件事,那么你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任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欠了某个老不死的一个人情,只好过来走这一遭了。”

说着,任渐在身前的虚空中伸手似随意般划了一道直线,田海·的脸色却瞬间难看了起来,张明昀同样神情一凝。

田海·“不可能,以你的境界……那就难怪你会来了。”

田海·紧盯着被任渐划出的直线,正于其迅速明亮起来时,女子忽而扭头向张明昀古怪一笑。

田海·“哼哼,那么这个交易,我姑且就试一试吧。——动手!”

话音刚落,田海·泛起干涉波纹的食指便点到了张明昀的胸口,其身躯则迅速变幻为一柄色感通体漆黑的长刺飞入张明昀手中。凭借着先前窥视的记忆,张明昀刺向任渐的动作虽然生涩,却没有任何钝感;然而此时任渐的手也已一把握住了亮线,后发先至地戳向了长刺。纵然是以进为退的一击,长刺上传来的手感还是让张明昀微微扬起了眉梢,于是其顺着被击退的惯性一气呵成地再将长刺点出三下,旋即循着干涉波纹开始平移。张明昀的一系列动作实在过于及时,以至于任渐一击之后脱手而出的亮线都没能刺中其隐去的身影。

任渐“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已经能够使出斩空?……有趣的小子。”

虽说慢了一拍,任渐却并未急于追击,只是任由脱手的亮线自行向前飞离,而后自虚空中再度抽出一柄色感泛紫的长剑,头也不抬地往上方一斩。只见瞬间贯穿了大半个湍流层的剑气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从对向汹涌而来的一束电光,下一刻吴为已提着圣枪与任渐于攻击交汇处相接。

吴为“遗忆舟上哪个老不死让你来的?”

任渐“……那艘船,原来你知道啊?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吴为“看来你的因缘也大抵相仿啊——让开,看在他们的份上,这次可以算我欠你的。”

任渐“来不及了,你和我的起点不同,但终究都只能迎来相同的结局罢了。何不在这里继续看好戏呢?”

气定神闲的谈判并未影响二人手上愈发汹涌的攻势,吴为却未能突破任渐的阻拦,毕竟此时成功去往下方的另有其人——

亮线正以仅有的几分相位差紧缀着张明昀进行追击,而未能改变二者距离的少年则不时斩出一道干涉的波纹,面沉似水地向某个方位看了一眼。

“这次是他么……”

一闪而逝的思虑中,张明昀看似稚嫩而平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直压抑的怨愤,咬着牙将手中尖刺往下方甩去,而后猛地一转身,以自身的存在证明将亮线阻挡了一瞬,在识海传来的剧痛中强行将已经准备穿过坐标的后半截部分握住。不顾正被光芒腐蚀得四散飘逸的意念,其以隐约可见的意象把仍欲冲向下方的亮线勉强拔出后用尽剩余的劲力改变其方向,往前一斩。此时从平原之镜的边界方向传来的一股恐怖的波动让自边界往上的逻辑湍流形成了一个规模极为可观的静止壁障,而张明昀借着亮线所斩出的光芒则恰好在这壁障蔓延的态势中破开了一个小口,于是田海·化作的尖刺得以在其身后用更快的速度向着平原之镜下潜;亮线本已从无力再操控的张明昀手中飞出,却在进入壁障后以诡异的扭曲姿态被定住了。少顷,另一个行动不受阻碍的身影在一片被静止的逻辑矢量中逐渐清晰,接过了亮线。

江贤平“……貌似小朋友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啊,看来‘那位’所言不虚。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大雁就能把你培养到这个境界,倒是真的有一手……小朋友也的确是能人所不能啊,佩服佩服。”

张明昀“阁下这般境界,哪怕是玄洺亲至,大概也只能自叹弗如啊。你可真是个好后生。”

江贤平“彼此彼此,若是我们来的人少了一些,此次你怕是真的有机会能自由的……不要怪我们,一切都自有安排;再者,既是偶然又是必然的你,明知反抗的一刻还远未到来,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张明昀“大家都时日无多了,而今只争朝夕,等不了啊……”

张明昀看到江贤平的手握住亮线的一刻便隐约猜到了什么;此时一丝韵味相当独特的旋律从这寂静中传入张明昀耳内,识海中更为强烈的痛感使之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下,才将双手以一个奇异的手势放在唇边,呼出了一段古怪的和声。随着干涉波纹在其身旁荡漾,又是两个人形在虚空中浮现而出。

“你们两个果然是故意让我接下这一锏的吧……尤其是你,如果不是真的没有转机了,你是绝对不会出手的。够狠。”

“还不下去追么?你同意了我们的跃迁,总不会是来跟我们发牢骚的吧?”

岳蚩平淡地接下了张明昀的话头,殷晴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张明昀极度冰冷的眼神将三人扫了一遍,意象则随着手上完成的印诀轰然爆开,化作一道流光往尖刺下潜的方位行进。

「为什么无法改变呢,这似乎,还只是第一次而已……

那么,为什么不愿改变呢。是无知吗?不,是无法面对吧。

但是,既然生于世间,这生命,便不容许我放弃啊。」

齐霁“噫,你回来得竟然比祂还快……”

张明昀“饶了我吧,这毫厘之差便是我的逆向寄身,命悬一线啊……”

齐霁“那现在怎么办?你这么相信祂?”

张明昀“横竖都是死,终归是要面对的;既然我比祂先下来,那么交易也就仍有完成的机会。

……我只怕,这次是我们等不到了啊。——祂来了,还是我去交涉吧。虽然,只剩下一句话的事件了……”

张明昀刚接过齐霁灵魂的控制权,田海·化身的尖刺便已来到其面前,重新变回人形。

田海·“我很想知道,现在的你还有什么筹码来保证我愿意继续这场交易?”

张明昀“方才我接了一锏,所以知道了那到底是什么……如果你真的不答应的话,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哪怕不算上她的问题,你也很难再找出其他选择了;但这个问题似乎你真的没有考虑过呢……”

田海·的唇边微微翘起一个有些危险的弧度,读懂了其中内涵的张明昀已是一副五味杂陈的表情。

田海·“但是,实际上你们以这种状态来到我的面前,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张明昀“——果然……来不及了啊。——!”

和亮线具备相同本质的一束光芒被上层的逻辑所引动而从齐霁的意象里开始绽放,于是其被另一位不速之客带到了场间。由于光芒的路径非常奇妙地折过了田海·的掌心,实际上呈现的景象是——

田海·正微微抬起的右手被再度降临的亮线所刺穿,此时的亮线比起刚出现时明显要更长,故而同时穿透了齐霁的灵魂亦已不足为奇;数不清的光斑从两人被刺穿的部位开始蔓延,而齐霁仍被张明昀所控制的双眼只是注视着握着亮线另一端而降临的安谨。宛若被减速了无数倍的事项中,两人对视的目光则蕴涵了一段已经没有意义的意识交流。

张明昀“看来,我真的只能当一个旁观者啊。但是你真的舍得就这样成为祭品吗?”

安谨“既然我来接你了,你也该回去了……我也希望这次你能有机会的,要说不舍,咱俩彼此彼此。

——我们当然知道你不服,我自己当然也是不服的,但是形势比人强啊。”

齐霁“革命终究还是尚未成功啊;那么至少不要忘记吧,否则一切牺牲都将真正地失去意义。

——虽然走到这一步的你实际上并非是为了谁,但我还是要感谢你,让我知道了在这短暂的生命里,有人即便违背本心,也愿意为了我而努力。”

「看世间这般疯狂,这般可笑,这般可恨,这般可悲……

无论悲伤还是愤怒都已无从寄托,那么究竟是谁在称心如意地愉悦呢?

不服?当然不服。哪怕这憎恨毫无意义,我亦必以这怒火洗刷人间,如此方能寻找新生的可能。」

须臾间,光斑尽数化作携着恐怖能量的耀芒,轰然绽放的亮线席卷着平原之镜的矢量,而同时展开自爆的安谨则用自己的生命强行打开了一条锚定的通路。张明昀在随着几人一同牺牲之前被通路中的衍术锁定了存在证明,而其意识在被强制上浮时分明感受到一面难以名状、形似镰刀的巨大阴影在爆炸中若隐若现地折射出一道诡异的光芒照进了通路里,仿佛某个存在的视线正凝望着自己回归的残魂。

张明昀几近消逝的残魂随着实验室的阵法闪烁而重新显现,因濒死而极度恍惚的神志已然无力在意自己身上那一抹若隐若现的金芒与其映入严赋瞳中折射出的幽色;当严赋大袖一甩将其残魂收走后,实验室便随着阵法的自行崩溃而归于寂静。

——尚在逻辑之海中的人与非人们都被迫停下了争斗,转而观测着平原之镜的大爆炸。

吴为“有意思,真有意思……这次你们可是彻底失算了啊。”

谢羽“这笔账总是要讨回来的,不过实话说我这边倒不是很急。你有什么想法?”

吴为“我可没你这么悠哉,至于我的想法,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平原之镜的风暴缓缓消失,而众人早已踏上各自的归途。

「这里该说我们终究是欠了他么?日后我们与他相欠之事还有很多呢……我期待着他的表现。

孩子,你会成长为何等模样呢?」

入夜,在雨中浑身湿透的张明昀并未去食堂打饭,而是回到宿舍后沐浴更衣,躺在床上静思。

格外漫长的沉寂终于在某一刻被房门开阖的声音所中止,沙尹向着床铺瞥了一眼便大摇大摆地坐到了沙发上。

“有收获吗?”张明昀并未起身,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沙尹“实验楼和地下部分的结界近期变动比较大,我不打算强行突破;话说下午的时候,那人你认识吧?”

张明昀“不认识;和你一样,只是保险起见,不想暴露罢了。”

张明昀在床上翻了个身,屋里再度归于默然;于是少年在脑海的阵痛与恍惚间迎来了窗外的鱼肚白。

严赋“你居然肯来见我啊?我还以为你要到‘那时候’才会露面呢。”

严赋向径直敲开了自己房门的江贤平+打量了一眼,眉梢一扬。

江贤平+“若只是我一人的话,确实没有见你的必要;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吧?”

严赋“我可以拒绝吗?”

江贤平+带上了房门:“你没有拒绝的理由。再者,三年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帮了你一把,这份人情不管你认不认,总是要还的。”

“……也罢,你是对的。”严赋不再坚持,“所以呢?既然你都能有自行潜入的方法了,为何还要来找我协助?”

江贤平+“那还用说?当然是另行连接一条通路了。行动开始时若还是要顾虑结界的话未免太费周折了些,实在不行的话再考虑备选方案吧。”

严赋大致听出了言外之意:“玩这么大啊?这次是谁的意思?”

“你自己算算?”江贤平+向严赋递过一片脉络为灰褐色的叶子,“准备一下吧,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目光在叶片上停留片刻,严赋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江贤平+把墙边的桌椅搬开,轻车熟路地掀开了地上的砖片,露出了被掩盖的通信阵法。随着江贤平+泛着蓝芒的手指点过几处阵桩,阵桩及阵法下方的地底在奇异的轻颤中软化为类似液体般的状态;此时严赋闭上双眼,掌心一捏之下,叶片被震成混杂着翠绿粉末的液体滴入阵法刻线中,旋即一名幼女的身姿于二人的视线扭曲间出现在阵法中,而地下难以察觉的异变也逐渐平息;与幼女一头碧绿的秀发下那稚涩的外表相对的则是一双平静的异瞳对上了严赋审视的目光。

严赋“林宇棠,没想到你竟然会用这副身体过来,该不会……”

“这不重要,你我要达成的目标也不会改变,所以……”叶韵·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材料放到桌子上便径直走出了房间,“哪怕我们不妨碍你,你就真的有机会成功吗?”

“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你觉得呢?”江贤平+摸了摸下巴,同样挟着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向房门。

严赋不再向房门的方向投去多余的目光,只是翻阅着案上的材料,面上的些许波澜已然平静下来;然而此时房门处再度传来的敲门声让严赋终是没有忍住眼角的上移。

张明昀“那是某人临时准备参加检查才带来的材料吧?让我也看看?”

“现在你倒是气定神闲,过两天可别就你一个惹上大事。”瞬息的思虑间,严赋不置可否般将手中的材料甩给入室的张明昀。

张明昀的视线虽然落在纸面上,难掩一抹疲惫的嘴角却是毒辣不减,“你们都不肯放过我,我还能怎么办呢?你就一定不会出问题么?”

严赋有些揶揄:“看来你很想我出问题啊?”

张明昀“你们谁出了问题,于我其实都不是问题——这也可能是你我最后一次对话了吧,咱们不妨说白点;理解、接受和认同终究是不一样的。事到如今,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张明昀放下了手中的材料,屋中迎来了短暂的沉默。少顷,严赋的掌心多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下一刻便已被张明昀伸出的双指夹住。

严赋“或许现在的你,真的属于「正确」吧。——那就请你一直正确下去,永远都不要出错。”

张明昀“——但愿如此。”

正是阴晴不定的时节,故而闷热的空气与密布的阴云并未给年度检查带来额外的压抑氛围。训练场中所有的训练室早已准备好一应布置,吴为和严赋站在离负责检查的职工们不远的位置上,只是冷眼监视着随觉醒仪式与各项测试的进行而越来越短的参检队伍;毕竟两人各自负责的名单早已拟定。

正当张明昀和叶韵·两人前方的人数越来越少时,吴为忽而神色一动,偏头看向训练场的入口;严赋见状便大致明晰了情况,同样投去目光。不多时,仍是一袭青衣的谢羽闲庭信步走进场中,嘴里还叼着一串糖葫芦。

吴为“邪皇好大的雅兴,怎么跑来这种犄角旮旯的地儿了?”

“你不也一样?”谢羽向着队伍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到两人手中的名册上,“路过就顺便看看这一届能出几个好苗子呗,貌似还不错。”

面沉似水的两人只是目不斜视地看向场间,却也没有阻止谢羽伸向名册的手;吴为递过名册时嘴角甚至牵起了一丝嘲意。

终是叶韵·比张明昀先一步走上测试平台,虽然在身旁职工的示意下露出有些迷惑的表情,但还是以有些笨拙的动作配合着展开了觉醒的仪式。只见平台上阵法激发的光彩逐渐显为一片荡漾的碧波,而此时在叶韵·重新恢复同色的眼瞳中蕴酿的两点极小却分外妖异的绯红则被严赋和张明昀看出了些许端倪。

“竟然是真身……/这家伙的胆子还真大啊……”

阵法的光芒逐渐散去,而从平台上走下的叶韵·从张明昀身旁经过时,一抹似是而非、几乎无法察觉的清香飘入男孩的鼻中,使其亦不由得用眼角的余光朝肩后瞥了一瞬。此时张明昀身前的队伍同样已经到头了,男孩也只好晃了下脖子,暂时压下心绪走上平台。

当阵法再度激发的光芒将自身笼罩时,张明昀便大致了解了阵法的性质。在身后的几人饶有兴致的目光中,张明昀身上泛起的淡淡红芒随着其右手略微抬起开始汇聚到伸出的食指指尖处。不知是否少年左手时而掐出的印诀所致,阵法本身的耀光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待得仪式终于结束,右手食指指尖处的光芒以古怪的间隔闪烁了三下后便倏尔消散无影。

走下平台的张明昀深吸了一口气,旁若无人地正准备向入口处移动时,斜刺里飞来一根签子冷不丁地向着其小臂扎来。少年的脚步缓了一拍,再度正常落下时其抬手抓住了签子而后一气呵成地转身甩向不远处的叶韵?。只见签子反过来在前的末端狠狠地在少女的额头上敲了一记,而始作俑者的谢羽手上出现了一串新的糖葫芦;那根签子赫然便是方才被其吃完的串签。

叶韵?捂着阵阵作痛的额头抬眼一吼:“你干嘛?”

张明昀淡然地观察着其对视的双眼,向着谢羽一指:“问我干嘛,你问他啊?我怎么知道他要干嘛?”

谢羽在甩出签子后就一直紧盯着张明昀抬手的动作,只是并未在其转身握签划出一道比发丝还细而又稍纵即逝的空间扭曲里找到想要的答案;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将签子上内蕴的劲力完全卸入虚空中,最后砸向少女额头的只剩下单纯的投掷力了。

在数人同时看来的目光中谢羽只是一笑:“玩玩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叶韵?“他要是扔歪了,我就被他戳瞎了好不好?”

张明昀“如果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话,不如给咱俩也整几串糖葫芦?小屁孩嘛,搞点零食就糊弄过去了,你说是吧?”

叶韵?当然不想就此揭过,但张明昀却提出了有些意外的解决方案。

谢羽“小屁孩这个词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相当有意思,哈哈哈哈……好,给你们又何妨。”

谢羽闻言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开怀大笑起来,从袖中又摸出两串糖葫芦递给两人。叶韵?仍是有些忿忿地接过串签,迟疑了一下才将其放进口中,而后眼前一亮;张明昀拿过糖葫芦的手却径直向着少女伸去。

张明昀“我不吃零食的,你拿去吧;这古怪的家伙你不用跟他一般见识,正好吃完就把这事忘了。”

叶韵?正打算真的独霸两串美味时,谢羽口中幽幽的一句话又让其停下了摸着第二串糖葫芦悬在半空的小手。

谢羽“你是真的不吃零食,还是不敢吃我的零食呢?”

张明昀漠然的眼神毫不畏惧地对上了谢羽轻佻的视线:“装模作样的东西,你吃的是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比我们更清楚?”

说完,少年捡起砸中叶韵?后掉在地上的签子,冷笑着走出了训练室。来到门外,张明昀便看见了貌似在认真扫地的江贤平+,也并不意外于他会在此处窥视,于是乎在路过其身旁的垃圾车时顺手就把签子丢了进去。叶韵?歪着头略一思索后还是继续吃起了手上的糖葫芦,同样迈步离去。余下的三人无言监视着剩下的检查进度,各怀心思。

——

草坪边的长椅上,张明昀浑不在意地倚着微潮的靠背,目光却是在闪烁间细致地观察着共享视野里传来的画面。——趁着院内的主力都在监督检查的良机,沙尹已然开始潜入实验楼进行侦察。

沙尹“上次就是在这里进入狭缝的么?”

沙尹拿着严赋交给张明昀的黑卡,根据少年的指示路线来到之前的实验室,开始观察阵法的遗迹。张明昀看到了墙壁的某一角便略有领悟,同样分析着此处阵法所激发的效果。

张明昀“不出所料,他上次在这里重新预留了监视。你那边能不能感应到房间与地下的关联?”

沙尹“这里的引力指向有些混乱……不止是狭缝与地下的问题了,有些隐晦的矢量流动我也无法查明。”

将屋内的全貌记下后,两人眉心的皱纹越陷越深。

张明昀“以室内的阵法规模,只靠共鸣不可能打开狭缝的壁垒。我现在去楼外面,你也找找附近有没有预埋的其他刻线。如果当初改动阵法的人不止两个,或者……”

此时,已到楼下不远处的张明昀抬头向楼顶的天线和旁边那与其并驾齐驱的树顶睨了一眼。

张明昀“也许,我们正好走一条以退为进的路子——”

语毕,张明昀深吸一口气,开始泛红的身上隐约间冒出了几点不太一样的异色光斑,而后被其逼到掌心间,举重若轻地拍到了一楼旁壮实的树干上。随之而来的则是同时汇集的红芒所焚起的熊熊火焰一瞬便将整株大树连根点燃。少年向上方的天空扫了一眼,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渗入火中的树干,只见原本便已相当旺盛的焰顶冒出了一道冲天而起的耀芒,而先前被其拍入树干的光斑也在四散的焚风中开始若隐若现。

张明昀“这次该我先行一步了,你们要加油咯?”

在光斑所内蕴的各色视线中,张明昀的身影随着在云霄中开始隐没的火光一同消失无踪。

“嚯,小朋友还真是不简单……看来他们几个都在等着瞧吃螃蟹的是谁啊。某既不才,便聊以开路吧。”

江贤平+正将保洁用品放回工具房的架子上,透过门口向远处的火光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整理好房间而后关门离开。

数据中心的机房内,张明昀正埋头于各式仪器的控制板间,神色随着显示器上不断变化的内容愈加沉凝。

一阵独特的脚步声隐约从身后的大门处传来,张明昀的目光在指尖上久违的金芒一扫而过,而后若无其事地双手插袋,转身看向走入机房的沙尹。

沙尹“真亏你能找到狭缝的障眼法,果然是祂所安排的吧。你说他们几个有没有想到呢?”

张明昀略一欠身,给沙尹让出了控制台的位置。“最后一道防火墙我解不了,该你了。”

沙尹定睛瞅了瞅控制台插槽上的黑卡和显示器呈现的内容,沉吟片刻便开始鼓捣起来。“如果这就是下面那一部分的话,倒也难怪你解不开,好在我还算有备而来。”

不多时,真正的实验记录便被两人破解而出。随着记录不断被查阅,沙尹状如窗框的双眼眯成了两个正方形,而张明昀的表情则有些幽暗起来。

张明昀“他们也差不多开始动身了,你要下去吗?”

沙尹“怎么说?”

张明昀“你们的计划应该不会成功,或者说,你们所知道的情报从一开始就可能是错的。——实验记录你也看见了,你认为你下去能有多少胜算?”

“那你希望我下去吗?”沙尹看似空洞的眼眶径直对上了少年的视线。

张明昀“这局中的每一个存在,终究都是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不过在途中多少有些交错罢了。——你要不要下去送死,与我何干?”

沙尹“「正确」吗?……朝闻道,夕死可矣。走吧。”

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张明昀掏出严赋给的寻呼机,将屏幕上陌生的号码盯了两三秒,隐约猜到了来电者是何人。

张明昀“你先下去吧,看来有人想拦我了。”

见沙尹一笑之间转身离去,张明昀放出了话筒里的女声。

俞佳昕“你好,请问是张明昀小朋友吗?”

张明昀“是我。——在下只是没想到,公主殿下您这通来电居然能掐的这么准。”

俞佳昕“——你方才的动静也不算小了。”

张明昀“所以,殿下这是已然准备在俞皇陛下的安排中坐享其成了?”

俞佳昕“父皇的意思并不能代表我们的想法……这一次我也不得不认同阿文的立场,所以才会这样给你致电。”

张明昀沉吟片刻,“时间宝贵,直接说吧,你的预期是什么。”

俞佳昕“让封印祭坛的一切全部消失。——无论是「杀手锏」还是彼岸花,都不应该出现在世间。”

张明昀“殿下当初果然与吴为有着不小的纠葛啊……那时候,你没能阻止这一切,现在才来亡羊补牢么?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俞佳昕“自己所犯的错误总是要面对的,无论是否能够挽回,我都无法逃避。”

话筒的两端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张明昀“——祝武运昌隆。”

俞佳昕“彼此彼此。”

叶韵·“既然已经等到我了,为何不出手?没有拦下我的自信么?还是说你改变主意了?”

叶韵·稚嫩的嗓音在狭缝的某处打破了沉寂,被发现的张明昀也不再作无谓的隐藏。

叶韵·“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真的来拦我。”

张明昀“看来你对于祭坛的异变也并非全不知晓,——哪怕彼岸花真的与世界树有所关联,为什么你们认为自己仍然能继续封印祂?”

叶韵·“这就不是你所能理解的事了。”林宇棠·凝望着少年的眼瞳深处,试图寻找其可能隐藏的动摇,“那么你为什么,又凭什么想要拦住我呢?”

张明昀“方才你所说的,反送给你——至于凭什么,有本事你就真的让我去死。”

仍在训练场中不动如山的数人亦于此刻有了些耐人寻味的反应:谢羽向着火光上方被冲击出的结界缺口睨了一瞬,吴为则冷眼看向无动于衷的严赋。更为奇异的是,三人均未有任何提前离场的意思,仿佛一切真的依旧在预料之中。

重新展开本体的沙尹正于狭缝迷宫内行进间,虚无中突兀地多出了一道逻辑矢量,隐成禁锢之势。沙尹庞大的身躯微微一亮,只见矢量在其身外五米便被强行拨开,但一个小型的结界亦已在四周生成。沙尹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将注意力投向在身后缓缓浮现的身影。

江贤平“你居然没有去背刺他,那么你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呢?”

沙尹“那么你呢?你可是有前科的。”

江贤平“哦?看来那天你是认出我了啊……”

沙尹“说实话没认出来,不过反正你那天肯定在场。——虽然不知道你那天到底在平原之镜扮演什么角色,但那时在场的所有人于他都是一样。”

来者正是江贤平, 对前者的推论不置可否,淡然一笑。

沙尹“所以你现在跑来找我是有何贵干?你和祂们达成的协议是什么?”

江贤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目的不会成功——想来刚才小朋友也已经劝过你了,不过我姑且好心再提醒你一次,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无疑是对的。”

沙尹“看来你们都很笃定,我族的目标会是……你们又如何确信我一定是为此而来?”

江贤平“无论是不是你,你们都一定会来的。那么既然你来了,你只能是那个执行者,除非你还有后援;当然,以你们的性子,余者多半也只会在物质界看戏罢了。——再者,你明显也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沙尹面色同样平淡,只是眉头一挑:“可是,你来找了我,那他们怎么办?”

江贤平毫不意外会听到这个问题,唇边的笑意有些深邃。

江贤平“不怎么办。……如果我真的在意这些事,其实我反而可以不来。”

沙尹“呵,那这么说,你跟谢羽在某种意义上还真是一路人。——莫非,你在怀疑,小朋友本身?”

江贤平“事件自会告诉我们一切……我所做的其实跟小朋友差不多,区别大概只在于,目前我拥有的选择权比他多一点?”

似是想到了什么,沙尹相当独特的脸庞逐渐蒙上一层阴翳。

沙尹“你们该不会都要背叛这个世界吧?”

江贤平摇了摇头,转而望向祭坛的方位,若有所思。

江贤平“真正的叛徒到底是谁,也许马上就可以知晓了。”

沙尹“但我等同样志在必得,你也不见得一定能拦住我……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结界在沙尹身周泛起的一阵氤氲光雾中迅速破碎,而后凝成一股细线汇聚到江贤平淡然伸出的指尖上,被其点向沙尹的眉心。

林宇棠·感受着四周被张明昀驱散的缘法,神色同样淡然,“或许那时你真的获得了什么,但你的夺舍还是对我无用的。哪怕我杀不死你,你又有什么招数可以杀死我呢?”

张明昀“或许你确实不会死;但若我没有杀死你,你的这具身体怕是带不回叶家了。”

或是想到了什么,林宇棠·的神色终于开始逐渐沉凝:“我可以认为,你在给我一个必须杀死你的理由吗?”

张明昀“真假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愿意相信。——你们的大姐头,也在看着这里。”

林宇棠·“一派胡言!阿韵可是……不可能!若真是如此,那么……

这就是你来杀我的理由么?就现在的你而言,未免有些自负了——我无法相信。”

张明昀并不意外于林宇棠·的否定,只是喟叹。

张明昀“或许,正因是现在的我,才仍有勇气去相信吧……你可以走……但总有人要成为罪人的。”

「彼岸逆众生之意,寰宇成六道之形——」

两双挟着红芒的眼瞳相对间,张明昀以泛着金光的指尖在身前划出数条缘线,而后喷出一口淡红的鲜血融入到缘线中迅速凝结,再将其一把捏碎。

张明昀“只要你们的目标都是祂,你们就必须为我所用——

公主殿下,该出手了。”

断裂的缘线须臾间构筑了一条通路,一身劲装的俞佳昕翩然而至,站到张明昀身旁。

张明昀“上面情况如何?”

俞佳昕“阿文还拖的住,陈靖没那么容易下来,放心。”

饶是林宇棠·亦不由得皱眉,沉吟半晌。

林宇棠·“看来,你父亲是真的待不住了,可你呢?——你跟吴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俞佳昕并不十分意外于这个问题,只是微一摇头,与张明昀对视一眼。后者挑眉,然后身躯化作一道金芒向封印祭坛而去。

封印祭坛实际上并不是一处祭坛,之所以被如此称呼,只是因为它在等待着祭品的到来——

「此间」的旷野中,任渐站在毫无触感,仿若并不存在的大地上,意味深长地偏头看向自他之后的第一位来访者。

岳蚩“三年前你拿到那把剑的时候,应该不在这里吧——若非当日之事,你或许没有资格来到此间。”

任渐“那你又知道,祂让你们获得「奥秘」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吴为的圣枪,同样是祂的遗物。”

岳蚩不答,只是与任渐一同看向虚空。不多时,两人所望之处泛起一点金芒,荡漾间显出少年的模样。

任渐“这次倒是来得挺早啊?”

张明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你们真的希望祂成功吗?”

“说这话,难道不是得看你的意思?”岳蚩嘴角略带讽意地一掀,“你本可以不来。”

张明昀“我若不来,你们就能阻止祂?——狭缝迷宫里的安排暂时没有问题,现在的重点是,谁会去福利院放他们下来。”

任渐“你有头绪?”

张明昀略一摇头,“虽然我不希望,但如果真有变数,那只能是「他们」的人了。

——你们准备好狙击吧,我不能在此间久留;况且海里的中转也需要有人主持。”

说完,少年向任渐抛出一支装着淡红鲜血的墨玉细管,在后者一把接住时便已再度离去。任渐挑着眉将手上的细管盯了片刻后向着岳蚩略一点头,于是两人开始施法,各自蓄养气息。

训练场里的检查逐渐进入尾声,然而在张明昀与叶韵离场后,余下的孩童们并未给此次检查带来什么亮点。随着参检人员与职工的人数陆续减少,仍旧驻足的三人在渐趋平静的场间凝聚着无比压抑的沉默。然而三人均未能察觉到此时除空域上方以外的另一处异动,只有严赋仿若早知如此,揣在袖间的手掌缓缓握紧,与另外二人一同望向实验楼上空——一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光柱,一路从星辰外的宙域穿过结界的缺口破空而至,实际上无比磅礴的天启在瞬间就把实验楼连同地下部分一起轰成灰烬!

三人仿佛都在等待这一事件的发生,最早发现攻击的谢羽伸手一捏,竟从天启的光柱中引出一束分支轰向已然动身冲向实验楼的吴为;严赋同样掐诀轰向吴为的双手却不知是否因为眺望着光柱中某处的缘故慢了一拍。吴为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拿出一株小小的灰色三叶草,而后身形在两人的攻击命中前便已消失无影;谢羽回头看向严赋时,其已收回目光,面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眼皮仍是忍不住微微一跳。

谢羽“看来,你也并没有那么相信几位小朋友啊……或者说你从未相信过?”

严赋“所以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看戏吗?”

谢羽“——有何不可?”

谢羽洒脱一笑,与思索中表情逐渐僵硬的严赋一同离去。

赶至逻辑之海的张明昀眼睑微眯,喷出一口鲜血后掐诀朝着定位的方向伸手一指;任渐捏碎了细管,任由迸裂的碎片连同淡红的鲜血一同在岳蚩吹出的箫音里融入虚空,而后拔出腰间的一把剑,屈指一弹将其折成数十截断片,同样融入其中。一道与刚才的天启相比也不遑多让的矢量洪流自「此间」经由鲜血铸就的通道来到少年身前,又在其一指下折向狭缝的方位。藉着天启轰开的缺口下潜的数人被这道矢量迎面阻截,一时间竟被压制在原位,无法继续前行。僵持的对抗所占用的难以衡量的事件里,只有严赋看向狭缝某处,与那里的某人一同发出无声的轻叹。

“抱歉,亚儿,父母无能……

少爷,小夜终于要来见你了——”

狭缝中华俞的数人脸色同时一变,张明昀抿着的嘴唇愈发用力,却同样无法阻止她的牺牲。

“父皇……/老爹,还真没想到我会中你算计啊……小夜这又是何苦……”

远处,小夜脸上悲苦的笑意与其身躯一同在其体内涌出的湛蓝光雾中逐渐溶解,而后随着残存的双手掐出的印诀迅速归于虚无;此时天启与矢量洪流一同从被拦截之处开始寸寸爆裂,吴为指间捏着的三叶草不知何时被掰下一叶,在其一掌之下打入张明昀身前的通路里,于是狭缝中的事象也随之一同向此间转移。张明昀沉默地注视着三叶草消失的位置,片刻后来到小夜牺牲的地方,和三年前的任渐一样伸手划出一条直线。

矢量被小夜破去的一刻两人便已有所感应,故而任渐和岳蚩只是面沉似水地将来到「此间」的众人扫视一圈,并不如何讶异。面面相觑间,张明昀的身影却尚未出现,绝大多数人眉头均是一皱。

“不要再装睡了,起来吧。”吴为将四周一瞬融入地底的灰痕瞥了一眼,率先开口。

「众生之道重现世间,便是今日?——既望之夜啊」

数不清的白光自地底涌出,在空中渲染出纷繁的缘法轨迹,待得隐去时,一名漂浮着的少女在不远处蓦然现身:虽说是稍显虚幻的灵体形态,但旁人乍眼一看的话却也与血肉之躯无异。场间涌动交织的欲念一时间被埋在短暂的寂静下,田海的双眼并未睁开,仿若此时其依旧仍不存在。

林宇棠·“你真的要违反约定么?是为何故?”

田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当其睁开眼时,一股无比庞大的灵压骤然弥漫在周围所有生灵身上,连吴为都不得不召出圣枪才能保持一部分行动之力。

「知至始终亦难以为知,是其非众生须悟之道——又有几人能知?

吾非彼岸,然尔等若终归于歧路,则彼岸自见,方为宿命。」

“如果你不是「彼岸」,那么祂就不会自镜像之下回归了——当初之事,详情我虽不得而知,但至少有一件事很清楚:你,一定背叛了祂。”吴为哂笑,“若非如此,你何必在这里解释?”

田海将圣枪睨了一眼,不再开口,只是迈步踏空而行。在随着其逐渐靠近而愈发恐怖的压迫下,众人均作出了自己的反应;但一道扭曲了此间所有缘法的金芒蓦然变转了这一刻:隐蕴在田海灵压下的加速与指向逻辑并未被破除,只是其原本会到达的终点发生了改变。由于事件的重组,呈现出的结果则是:相当一部分攻击被改变了方向,而在其所汇聚之处则是被金芒贯穿天灵后又扩散至全身的叶韵·。但被扭曲的缘法原本所指向的终局实际上是——

林宇棠·有些艰难的扭头,看向自己身上的伤势;无论是谁的攻击,最终的指向都在灵压所隐藏的引导下落于这副少女的身躯。虽然众人都大概猜出了田海的手段,更多人将尖锐的目光投向了吴为,或者说其手上的圣枪;吴为却浑不在意地闭上了眼睛,只是将枪尖逐渐抬起。

“刚才小朋友就跟你说过,你不该下来的——实际上这里的另一个目标本就是你,或者说是你的这副身体;所以叶恋蝶也没有阻止,不是吗?”圣枪枪尖已经开始瞄准林宇棠·的天灵,“世间并不需要新的世界树之种,把这孩子留下,你可以离开。”

张明昀“世间同样不需要新的彼岸花之种,只是可惜……”

一道金芒强行从「此间」外插入了事象,抢在圣枪开始进攻之前率先轰入少女的颅内。

林宇棠·“你真的相信「彼岸」吗?”

张明昀“我信不信从来都不重要,一切都是你们的选择——或许我确实无法成功,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就此接受。”

林宇棠·“看来哪怕连大姐都不惮于放弃,你也要如此选择啊。”

张明昀“还不到时候……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吴为如此笃定彼岸花一定会种在我的身上了——因为这场赌局,本来就没有结果。”

看似微弱的金芒却将众人的攻击完全抵御,待其隐去时林宇棠的灵魂连接也开始彻底解除。此时接管叶韵身体控制权的张明昀向着方才攻击时本就以其为目标的数人扫视一眼,瞳底深处的灵魂泛起了浮沉的涟漪。

「当年的分灵,似乎知道了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意外吗?」

张明昀·“或许吧,但事已至此,所有的意外都已经不是意外了,你说呢?——成为祭主的话,应该是可以拥有自己选择祭品的权利吧?”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却并不意外,只是将张明昀·阴沉地盯着。

“既然从一开始就在作出错误的选择,又何必此时再来愤懑?”张明昀·以面对死人的眼神看向众人,“还是说,你们也会感到恐惧?”

无比压抑的气氛中,任渐忽而传出的轻笑声显得格外突兀:“那么,对你来说,留下世界树和彼岸花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答案就留给你们自己去思考了。”张明昀·闭上了双眼,稚嫩的脸庞上隐蕴的苦涩一闪而逝,摇了摇头,“若世间只有歧路……开始吧。”

田海伸出的指尖上逐渐凝聚出一颗白色的光点,迎来了从叶韵身上再度飘出的金芒。吴为依旧没有出手,但他还是沉默了。

「彼方,不是彼岸——」

二者融合后迸发出仿佛无尽的能量,扭曲并割裂了「此间」以及与之相连的所有事象,而后一切于某刻如幻象般消失。

逻辑之海,岳蚩跟着任渐来到方才小夜与张明昀经过的位置。任渐驻足后,向其淡淡一瞥便收回目光。

任渐“本无意让你过来的,不过既然来了,那就让你们见个面吧。——Evis,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到她的?”

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浮现在离两人不远处,在逻辑乱流中传出有些虚幻的声音。

Evis“不巧,我来的时候就连小朋友都已经到「此间」去了;至于方才那位曾陪着安家公子叛逃的女仆,我也没有找到什么额外的线索。”

任渐“你跟教会的那位还有在联系吗?”

Evis“……暂时没有这个需求。怎么,你找他有事?”

任渐“倒也不是,随口问问罢了。

说起来你们应该同样对「奥义」有不小的兴趣,既然你愿意出来见他,我想你们应该能有一场相对愉快的交流。

我还有事,不留了。”

任渐朝着现世的某个坐标开始上浮,对余下二者的谈话并不感兴趣。

邛莱,天台山。

这一片连绵的山峰作为风景名胜区,政府其实也进行了相当程度的商业开发,但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山是划为禁足的区域;虽然名义上说是水源环境保护,实际是什么原因,就不为常人所知了。

被封起来的山峰最高处是一块异常平整的草地,山上的树木在距离峰顶数十米处就不再向上面蔓延了,便是这样一个稍显独特的地方,在夜色中从草叶下的泥土里散发出一片明亮却无色的光芒,而后逐渐汇聚为一道直冲云霄的无形光柱。感官上难以衡量规模的事件过后,伴随着光柱自下而上消弭于无形的,除了众人的出现,还有倏而淋沥的无根之雨——与万物碰撞却并不打湿,毫无触感却在到达地面后隐匿。

严赋和沙尹存在的踪迹仿若从未有过,取而代之的则是重新凝聚了身躯的张明昀与不知何时插在地面上的一把尖刺,或者说长锏。田海拔出仍插在地上的尖刺,略一低头,旋即左手一翻,尖刺如长虹般射向张明昀的脸庞,而后融入少年的身体里;少年的面上便多出了两道交错的刻痕。

吴为望着虚空中的两人所在的投影坐标处,眼睑微阖,随后迈步间身形逐渐消失;谢羽的眉梢意味深长地挑了挑,向着吴为消失的方位同样远去。

谢羽“原本是该找陈靖讨个说法的,现在看来大概没有这个必要了……也罢,也罢。”

张明昀难掩疲惫的目光将这夜雨眺望了许久,而后沐浴在其余数人无动于衷的视线中抱起昏迷在地上的叶韵,向山下走去。

张明昀“换个地方吧,这里也不方便说话。”

淋沥的雨水变小了些,俞佳昕无奈地笑了笑,掏出了手机。

俞佳昕“林宇棠,还想要接回你家小妹的话最好别装死了,不然我们都没法保证这小子会对她怎么样。——集合地点我想应该不用特别通知你了。”

渝城的别馆自然也是皇室的产业。

叶韵仍在有些过分宽敞的卧室里沉睡,俞佳昕和江贤平则在客厅里气定神闲地喫茶,与在茶桌另一边闭目养神的张明昀和田海形成一副泾渭分明的光景。

“所以等下你要放她走么?”江贤平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茶杯,头也不抬。

“放不放人,不还是要看你们的意思?”张明昀同样没有睁眼。

江贤平桀然一笑:“我只是在想,你救她会不会是要等下当着他的面来杀~”

张明昀“所以你们是要放她还是杀她?干脆点。”

江贤平“还是看公主殿下的意思吧~”

俞佳昕“不放,是为了什么?放了,要换取什么?——我跟大江的意思差不多,只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张明昀端起茶杯,往沙发靠背里用力缩了缩,“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大江的话里还是有一部分说对了:我确实不介意待会当着林宇棠的面把她杀了,但这没有意义,除非他们决定帮我赋予这个意义。”

此时一头灰褐色长发的林宇棠在别馆仆人的带领下走进客厅,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很难看出其有什么异常。

林宇棠“或许我们无法阻止你在这里杀了她,但我想……如果你真的要动手,大姐会来。”

张明昀“她最好是马上就来,你信不信我现在等的就是她?就凭你自己现在的状态,你有什么跟我单独讨价还价的资格?”

茶杯在张明昀竖起的指尖上如陀螺般无风自动,还剩半杯的茶水却在其中诡异地保持着与指尖的相对静止。俞佳昕和江贤平亦不禁有些侧目,张明昀仍是眼都不抬。

稍显漫长的沉默后,林宇棠有些苦涩地一摇头,眼神却落在田海身上:“明天,我给你确切的答复。——我想,你应该有些事情想跟她单独谈谈;我们之间,或许也应该商量一下。”

旋转的茶杯缓缓停下,被张明昀重新端在手中。其将残茶一饮而尽后终于睁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田海,又看了看卧室半掩的门缝,最后把眼神落到窗外的风景里。

张明昀“那别馆这几天的租金就麻烦你一并结了吧,我现在可是口袋空空。”

田海起身,目无旁人地走到外面的花园里;俞佳昕揶揄一笑,与另两人一同跟随其后。少顷,张明昀收回目光,转而再次看向卧室的门缝。

张明昀“醒了就出来吧,坐下喝杯茶。”

叶韵缓缓从门缝后走出,故作精神的模样比起林宇棠来自然是有些差距。张明昀娴熟地拿起仆人放在案上的茶具泡出一壶新茶,面无表情地斟到少女面前的空杯里。一时间两人都只是静静地啜饮着,待得茶杯再度见底时,欲言又止的叶韵却对上了将身子重新缩在沙发里假寐的少年。

张明昀“你觉得,在你眼中,你姐姐的行迹应该如何评价?”

叶韵“……”

张明昀“不想说?还是说不上来?应该是后者吧——你们表面上的家族形式都是假的,赋灵一族的成员并非通过血脉来确立关系;当然,你作为这一代「继承者」的身份确实不假,但现在我与你族也很难说得上有交朋友的可能。所以,接下来你我之间的关系何去何从,便看你家大人的决定了。”

叶韵无言,与方才的众人一般看向窗外的风景。

叶韵“……那么,你有什么条件?”

“——忘了这一切吧,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张明昀漫不经心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无法隐去的疲惫。

叶韵“——仅此而已?……”

张明昀“你很聪明,我知道你在切换寄身的时候感知到了当时的情况,你对于赋灵也并非一无所知。虽然没有开口,但你应该有很多疑惑想得到解答。——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想来你大哥他们也没有这个打算。”

少女的眼帘慢慢垂下,许久后再度抬起。

叶韵“现在的你,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张明昀抬头,对上了叶韵瞳中比之先前检查时更加明显的绯红。只见少年用泛起红芒的双手再度将两人茶杯斟满,面上却浮现出一抹颓然。

张明昀“或许你是对的……罢了。”

天色渐暗,叶韵凝视着暖炉摇曳的细小火焰,眼神在火光中闪烁。

叶韵“无论如何,你终归是救了我……谢谢,我会忘记的。”

说完,叶韵端起茶杯,没有去看杯中鲜艳如血的汤色,闭目之下一饮而尽。

张明昀眉头一挑,而后逐渐敛平,略微掀起的嘴角难掩苦涩与怅惘。

张明昀“睡吧,睡醒之后就好了。”

花园中央的喷泉旁,数人的行径与在屋内时并无太大区别。

江贤平“你这么笃定他不会下死手?”

林宇棠“——我不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一切都是他们的缘数。”

俞佳昕“——所以她苏醒了?”

林宇棠只是摇头,“这同样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事。”

江贤平闻言亦不禁哑然,“那他要怎么安排?”

俞佳昕“这倒反而不是问题——有人想见他一面,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

背对着三人伫立如雕塑般的田海此时终于回过头来——事实上三人交谈时目光也一直放在祂身上,至此情报的交换告一段落。

江贤平“那么,事态的发展对于你有什么好处呢?”

田海不答,仿若回头的动作只是舒展筋骨,随意而为。

俞佳昕“杵在这里说话也不是个事,我知道附近有家店小吃做的不错,到那也差不多可以吃点晚餐了,一起去吗?”

春末的天空逐渐落下帷幕,大门处一辆公务车已在路边等候,无疑是俞佳昕传唤的司机;只见其一路辗转到城区一家人气不冷不热的小面馆前停下,而后司机恭敬地将三人请下车。俞佳昕对其一摆手,司机行了一礼,转身到车上待机。

正在店门口的厨房里煮面的老板看到俞佳昕走来,稍一点头:“怎么有空来这吃?今天也是小面?”

俞佳昕“四碗。”

俞佳昕一笑,带着身后的三人到较为靠近角落的桌旁坐下。墙上时钟的时针即将指向7点的刻度,俞佳昕轻车熟路地去拿了杯子,各斟了一杯麦茶。

不多时老板便将小面放到四人面前,还特地在俞佳昕面前放了一瓶胡椒粉。俞佳昕伸手拿起胡椒粉的瓶子对着海碗就是一顿乱撒,对汤底泛起的鲜红色毫不在意;滋溜一嘬面条入口吃得津津有味,脸颊略红,却并未破坏一身仍旧笔挺的西装衬托的高贵气质。林宇棠端起碗,将一整碗面连着汤底直接倒进嘴里,仍显苍白的脸上逐渐泛起血色,不知是撑的还是辣的;江贤平先将汤底喝完,而后手上变戏法般多出了一袋冰沙,拌入碗中吃起了冰镇捞面;田海的吃相非常斯文,从始至终没有带出一点声音,面无表情的同时海碗里的面条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消失。

终是俞佳昕和田海先搁下了筷子,江贤平还在对海碗的底部发起最后的攻击。一口麦茶下肚,俞佳昕清了清嗓子后看向少女。

俞佳昕“你真的认可了他么?还是说这也在你的计算之内?——虽然你一直不开口,但既然你跟着我们过来了,总该有些见教才是。”

田海用抽纸擦了擦嘴,而后手掌一翻,抽纸便已不见踪影。

「——当年的变数从何而来,现在我也不知道。」

林宇棠“你这次降临,我要怎么跟大姐交代?”

侧目的少女用略显空洞的眼光将林宇棠打量一番,没有开口。

“……你监视他的目的倒也不难理解,现在就看小朋友的态度了。”江贤平最后一个吃完,又掏出了几袋插着吸管的冰沙放到其余人面前,“子建啊……也确实是好久没见了。”

“说回你大姐的事吧,”俞佳昕自然地拿起袋子开始嘬冰沙,“如果小朋友执意要下手将她杀了或者封印起来,你们打算怎么办?你觉得他会开出什么条件?”

林宇棠摇了摇头,视线仍旧落在田海身上,“——这一次,自欺欺人的,究竟是他,还是我们呢?或许,只有你才可以为我们解答。”

「——继续看下去吧」

田海放下了手中见空的冰沙袋子,起身径直向店门口走去,顺手在柜台处放下结账的钞票。

翌日清晨,三人再度进入别馆时,只见张明昀站在灶台边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料理起了从冰箱中拿出的珍贵存货。

“这么早就过来了?怕我下手太快啊?——也罢,早餐多做的份量不愁没人吃了。”张明昀只是偏头向客厅瞥了一瞬便继续着眼于眼前的食材上,“去叫她起床吧,时候差不多了。”

林宇棠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打开卧室的房门。刚换上常服的叶韵脸上仍有些许疑惑,但看到房门处熟悉的面庞便已了然。

叶韵“大哥,你来得正好——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

半晌,围候在餐桌旁的数人等来了端上最后一盘菜后大剌剌坐至主位的少年。

“吃吧,吃完就可以准备散场了。”张明昀平淡不沾一丝烟火的声音于举箸间响起。

闻言,俞佳昕及江贤平的目光在动作稍显拘束的叶韵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面沉似水的林宇棠。林宇棠喝了口水,潜藏在吞咽动作中的无声唇语并未被两人忽略。

「她忘记了」

张明昀略一颔首:“小妹已经付过代价了,等下就把人带走吧。——不要让她再出现在我眼前,这已经是底线。”

一时间,众人只是无言地将食物送入口中,纵是烹调得无可挑剔的美味,却吃出了嚼蜡的神情;张明昀只是象征性地扒拉了几口就起身走到水台边开始泡茶了。

张明昀“有什么问题不妨直接开口,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朋友,没什么好顾忌的。——是他们要见我的话……我去就是了。”

实际上席间的中年人们在菜肴入口时便吃出了少年烹饪的手法,以及这桌早餐的弦外之意;林宇棠向着身旁食不知味的叶韵碰了下手肘,随即两人不待少年将托盘中的几份茶水拿回餐桌就起身向外面走去。

林宇棠“恶客还是不劳款待了,告辞。——若有一天,她自己要来找你,你会怎么做?”

张明昀“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之前降临的时候就已经回答过了,你们有没有理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是无法理解,还是不想理解呢?”

张明昀业已将托盘放到餐桌边上,没有看向走远的二人,而是径直走进另一个卧室里关上房门。

张明昀“我累了,先睡个回笼觉,失陪。——既然答应了要见他们,那便在这里多叨扰几日吧;身份材料与手续之类的还是有劳公主殿下担待了,恕在下失敬。”

望着紧闭的房门,俞佳昕和江贤平有些无奈地对视一眼,示意一旁的仆人开始收拾后同样离开了别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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